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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緣起靈山·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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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桃低頭,恍惚地盯著透明的魂體,慢慢飄上了天,有如一縷青煙。

是個羊首人面的怪物吃了方桃。她晃了一眼,那怪物正咀嚼著不知誰的肉,一根骨頭也沒吐。

一旁有個身著黑袍的人,衣擺零零碎碎繡了些白鈴蘭。他赤著足,將額頭抵在怪物的羊角上,幾絲白氣繚繞其間,很快就消失在山林間。

今日是天元三千年三月一,靈遙山宗歷來的祭神日。

方桃逃了課業,去清脈河畔垂釣。歸途中,她遇著一只罕見的靈蝶,想起師姐近些日子提了幾次,意欲捉回去。

就在方桃將靈蝶撲在懷裏時,天地間猛地華光大作。這位血淋淋的黑袍“修士”出現後,方桃意識到,方才的華光大概是仙君留下的誅魔陣。

這修士則是被封印了六七百年的魔王——沈鈴問。

不等方桃逃跑,沈鈴問身旁的饕餮獸一口就吞了她,寸骨不留。

方桃的竹簍還掉在原地,魚兒撲騰出來,挨個兒被饕餮舔進了肚子裏。

真可惜。方桃想。這些是她一上午釣到的肥魚,還想著讓師兄下廚為她加餐。

對了,師兄。

方桃擡眼,一會的功夫,靈遙山宗的人已經趕來,正好由王鳶見領頭,身側是段昀師兄。

王鳶見做她師兄已近百年,向來待她很好。方桃可惜的是,她一片真心,沒等到師兄愛上自己就死了。

王鳶見看到方桃的遺物,神色如常。他一面拎著竹簍和釣竿往回走,一面說:“如今魔王解了封印,必然作亂世間。他已尋到饕餮,將來死傷更不計其數。”

段昀微微側目,竹簍往下滴水,打濕了王鳶見的衣角。他張了張嘴,最終蹙眉不言。

方桃不知該去哪,幹脆跟在他們身後,一路回靈遙山宗去。

過去,王鳶見恪盡職守,把保護方桃當做第一要務。今日大概天意如此,要讓他錯過救方桃的機會。但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傷心。

方桃強裝無意,心中難免不甘。畢竟過去那些年,她一直扮作刀槍不入,還真就讓王鳶見鐵了心一口回絕。

忽然,方桃冥冥中聽見一道聲音,慢悠悠說道:“我給你死而覆生的機會,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
方桃反問:“什麽事?”

久久等不來對方回答,方桃卻感覺越來越困,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。

……

“掌門,你的靈力損耗太多,還是別灌給花了。”

“不給花就要死了。”

對話聲在耳畔響動,方桃睜開了眼睛。她剛想飄動,卻察覺腳被什麽東西困住了。方桃低頭一看,自己竟然站在花盆裏!

頭頂忽然傳來清涼的觸感,她看見眼前的白衣人正給她灌輸靈力。

“那我替掌門照看著吧,您還是安心養傷為好。”

方桃抖抖葉子,擡頭看了一眼。這是後山,她的師尊——冷至禮的居所。白衣人是段昀。

方桃扭著腦袋看,被自己身旁的花苞嚇了一跳。沒猜錯的話,她正處於一盆鈴蘭中。而且應該是她以前送給師尊的那盆。

鈴蘭是靈山最常見的花,若是去山上轉悠一圈,起碼能采一背簍。

方桃以前閑來無事,挖了一株鈴蘭放在師尊的居所裏,冷至禮卻給它專門造了個盆,好好擺放在窗臺上。後來,她有事沒事給師尊挖一株花,師尊照收不誤。

於是王鳶見要打理的花變成了兩份。

因為師尊說過,方桃只是寄養在他這裏,遲早要拿回去。方桃的東西,都歸王鳶見負責,這已成了師門裏的定則。

普通花卉再長壽,不過十年就枯敗。師尊為了方桃送的花活久一些,時常給花灌輸靈力,導致許多花直接成精跑了。

這盆鈴蘭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開竅。冷至禮曾告訴方桃,靈山萬物皆有靈,唯獨鈴蘭無心。

無心之物,如何修得成人。

追問緣由,冷至禮只是微微一笑。

方桃想,她要是現在長腳跑了,能讓師尊大驚失色。

冷至禮連忙喝住修士灌輸靈力的動作:“別灌多了,多了也會死。方桃給的花可就剩這一盆了。”

方桃本人正站在花盆裏,楞了一楞。她死的太突然,沒什麽實感,倒是師尊一番話讓她感傷起來。她試著調動了一番剛剛吸收的靈力,開口:“師尊,我就是方桃。”

冷至禮將玻璃罩唰一下扣在鈴蘭上,嘀咕著:“中邪了,怎麽聽到方桃的聲音了。”

“……我沒死啊!”

難道師尊不希望自己活著?不,死而覆生,此事太稀奇。沒人會信方桃的魂魄還留存於世。

古往今來,雖有奪舍一說,這世上卻沒有魂魄附身花草的先例。就連靈遙山宗的開山鼻祖,神通廣大的沈家二仙,壽元盡後也羽化了。

方桃正感嘆著,忽覺身體有異樣。她在自己魂魄中感知到一塊玉。不在她的表面,像是嵌進肉裏。

顏色青白,切面平整,似乎原是一塊很大的玉,分成幾份。她想不明白其中究竟,幹脆等時機到了,去見師兄問個清楚。

夜晚,四處靜了。

方桃趁師尊不註意,將根系拔出土裏,咻一下從玻璃罩下鉆出去,游蛇般逃遠。

方桃往日和花妖交友,那是株修煉百餘年的迎春,比她年紀還大,能化人形。

兩人閑暇時坐在山坡上曬太陽聊起修煉。花妖說,作為草木,最次的是依附在人身上——稱之為共生,最好的是自己修成人形。

方桃現身為一株資質淺淺的鈴蘭,自然不足以修成人,還容易被人折了去。

想活久一點,方桃想到了最簡單的法子,也就是花妖說的最次的辦法。

——依附在王鳶見身上。

具體如何行事方桃倒不知,到了師兄跟前也就清楚了。她想,自己往日那樣愛他,按王鳶見的性子,這點要求他怎麽會拒絕。

方桃避開修士,慢悠悠轉到師兄屋前。她往日常來,但用鈴蘭的身軀在地上拖著根系走比畫符咒還吃力。

方桃忽感近鄉情怯。

在王鳶見過去的人生中,這麽多年,習慣把一半時日都分給方桃,為她做飯,給她養魚種花。

凡間年逾花甲的老人,總是坐在庭院裏、家門前,默默看著遠方遐想。凡間的生死離別更為尋常,長壽之人需要剝離的習慣就更多。

她怕師兄輕易就剝離了習慣。

立在門前躊躇不決,方桃憶起一件以前的舊事。

從她剛入師門時,王鳶見便是她練習符咒的對象。一直過去幾十年,也沒改變過。大概因為師兄脾氣最好,修為和見解也深。

方桃雖常懈怠課業,記憶符咒還算勤勉。有一日,她突發奇想,把幾種符咒連在一起畫,自創了個符,貼在王鳶見身上,結果把師兄變成了個紙鳶。

後來方桃才知道,師兄來的前一刻幫她綁了紙鳶,才會被這符咒暫時化形。

方桃小心翼翼捧著師兄變成的紙鳶,臉上卻笑成了一團。畢竟,紙鳶的鳶,和師兄名字是同一個字。

就連紙鳶的花紋顏色,也和師兄平日的穿著無兩樣。淡青、淺藍,像遠山的霧霭。

當時王鳶見暫時說不了話,方桃以為師兄變不回去了,在邊上蹲著,一本正經哄他。

“沒關系,師兄變成紙鳶了,我以後絕對不把你放上天,也不給你穿線,就放在我身邊,跟著我走南闖北。”

說到這兒,方桃撐著臉樂:“那豈不我應當改名,喚作方鳶見了。”

王鳶見的名是俗名。家母懷他時,夢見一只鴟鳶站在檐上,銜來一枝桃花。故而起名叫鳶見。

他不避諱提起自己的過去,方桃對這些瑣事記得很清。她心裏想,師兄名鳶見,見的是桃花。

王鳶見變成紙鳶後,沒多久,又重新化成了人。

方桃正躺在溪畔,將紙鳶放在攤開的右胳膊上。看起來像帶紙鳶一起曬太陽。

師兄恢覆人形後,便像靠在了她的臂彎。方桃不覺不妥,王鳶見卻連忙坐起身,只留個後腦勺給方桃看。

“真可惜,不能帶著師兄走南闖北了。”她收回手,枕在腦袋下,笑吟吟地說。

“可惜麽?”王鳶見低頭微微笑,“你若學會了更厲害的符咒,便能將我長久變作紙鳶。”

方桃扯著他的衣角,佯裝要畫符,一面笑道:“才不才不,師兄變成紙鳶了,誰還給我做紅糖糍粑呢。”

她知道王鳶見是在講玩笑話。畢竟再高階的符咒,也不能對修為更高的修士起永久的效用。除非那個人心甘情願,不反抗。

師兄要真對她心甘情願,怎會說無意風月。

屋內忽然傳來刀劍出鞘之聲,方桃納悶,在屋中練什麽劍。她探著腦袋,從門縫往裏邊瞧。

王鳶見披散著頭發,似乎是準備就寢。刀鋒在月光下冒寒光,尤為刺目。而長劍的方向,朝著脖頸。

方桃楞住了,他這是要自刎?

顧不上旁的,方桃從門縫裏擠進去,葉子纏上王鳶見的腿,一面喊道:“師兄!”

在魔王出世,天下大亂之時,正道修士理應降妖除魔,守護蒼生。口口聲聲一心向道的王鳶見竟要在此時赴死。

她緊張地擡頭看,希望王鳶見能認出自己,放下劍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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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改過一次,現在可以放心食用啦。第一次寫那麽長,有很多不足TwT是一篇偏群像的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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